一个看似稳重、不争气的人,在面临时代巨变时,往往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选择。离开石家庄,来到北京;离开央视,加盟乐视;告别乐视体育……刘建宏的每一个选择,都像是一个隐喻,在这个变幻莫测的时代,“天变,人也要变”。如今,这位50岁的媒体老将,正在学习做一名新的互联网内容创造者,一场新的迁徙开始了。

文丨AI财经社郑亚红

责任编辑:朱彤

世界杯和他的第 61 场演出

刘建宏收到邀请函的时间是6月13日,也就是2018年世界杯开幕的第二天。

“要了我的命。”刘建宏喊道,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优酷的邀请。这是优酷为刘建宏量身定制的节目《宏世界波》。从6月14日开始,每场比赛结束后早上8点,都会进行半小时的直播,点评昨晚的最新比赛,回顾世界杯热点。

刘建宏想要拒绝的原因很明显,这几个月以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

2017年年底,刘建宏还未离开乐视,仍带着一丝理想主义在挣扎,“不能只打3-0,要打0-3,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轻易离开。”直到春节前后,刘建宏才终于承认乐视完蛋了,“一点机会都没有”。

刘建宏的微博账号也于2017年12月20日被停用,四个月后,也就是离开乐视网25天后,他重新回归微博,这条回归微博的主要内容是新节目《新三味聊斋》即将上线。

早在2016年,刘建宏就在策划《新聊斋三味》,定位为以足球为背景,围绕吃喝玩乐为主的世界杯脱口秀轻综艺。计划赶不上变化。离开乐视后,世界杯在即,但刘建宏的处境并不乐观。没有团队、没有平台、没有资金,新节目该何去何从?

刘建宏一直忙于这些事情,直到5月中旬,SWM斯威汽车的老板龚大兴找到他,表示愿意支持他。龚大兴还提醒他:“我相信你,但外界会有一些声音认为你过时了,所以要做好准备。”

“我当时很想证明自己,所以感觉就像刚开始做《足球之夜》的时候一样,不想让任何人失望。”刘建宏邀请了白岩松来参加第一期节目,后来张泉灵、韩乔生、何伟也来了。

每期节目上线后,刘建宏都密切关注着播放量。6月3日,腾讯、咪咕平台播放量均突破1亿;6月8日,第九期节目上线不久,播放量就突破3000万;6月13日,腾讯平台播放量即将突破2亿……刘建宏在微博上记录下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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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用自己的表情包、跳“心愿便利贴”抖音舞蹈、在节目上坦然接受杨孟恩对“刘建宏”的批评……刘建宏说,自己已经成为“被玩弄的处女座”。和任何一位年轻的内容创业者一样,他几乎亲自参加每一次会议,讨论内容生产的方向。“以前总想着用户喜欢什么,现在数据直接告诉你,技术直接帮你分析。”在深耕内容的同时,刘建宏的运营思维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在此背景下,宏世界波的邀请让刘建宏措手不及。直播时间是早上8点,这意味着不管前一天的比赛几点结束,他每天早上6点就得起床,有时候可能只能睡两个小时。

除了这两档节目,还有一档世界杯相关节目《这!是世界波》,依然由优酷联合主办。三档节目合计,刘建宏在世界杯期间的KPI是61档节目,其中超过一半是直播。

5月29日,优酷正式宣布成为中央电视台2018世界杯指定官方新媒体合作伙伴,并获得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赛事直播、视频点播、幕后花絮等多项版权,这意味着今年世界杯将可以通过优酷手机、PC、智能电视等多种方式,高清收看全部64场比赛,并可进行直播。

这是中国主流网络视频平台首次获得世界杯直播权,从此“体育赛事依托互联网传播的时代已经开启”,刘建宏说。与此同时,一直深耕体育赛事IP的刘建宏,或许也将开启属于自己的新时代。

刘建宏最终妥协了。这个节奏让他想起了20年前在央视做节目的日子。那时的他也同样忙碌,手里有三件事。第一是主持《足球之夜》,一场长达三小时四十分钟的现场直播,是全球最长的周播节目之一;第二是筹备20集中国足球纪录片《在路上》;第三是每周末跟进澳超联赛的专题报道,比赛一结束就要在演播室里解说、评论,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6月14日中午,刘建宏到优酷开策划会,第二天早上节目就上线了。“这就是互联网的速度。”刘建宏对《财经天下周刊》说。

为此,他这十多天一直住在大楼附近的酒店,早上到化妆间,就给自己倒上一大杯浓咖啡,“不然受不了。”

划船永远不会教你游泳

刘建宏今年刚满50岁,与其他同龄主持人相比,除了白发苍苍外,看上去要年轻得多。他没有增加多少体重,瓜子脸型、面部线条圆润是一大优势,没有这个年龄段男性常见的“满脸皱纹”。

“这是一场全民无意识的狂欢。”刘建宏的世界杯解说之旅,始于1998年以“临时工”身份主持《法国之夜》。连续六年,从《天下足球》到《宏观世界杯》再到《宏观世界浪潮》,中国人对世界杯的热情与日俱增,刘建宏也亲眼见证了世界杯从电视媒体到网络时代的整个迁徙。

但刘建宏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离开央视,又离开乐视体育,如今已经成为“个体户”,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互联网创业者。整个过程对他来说并不顺利。2014年刘建宏离开央视后,和大多数离开央视的人一样,一头扎进了互联网浪潮。但他一头扎进乐视生态的大池塘,还没学会游泳,就被水呛住了。

乐视网崩塌神话给这位传媒界老将、互联网新人刘建宏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人们提到他,自然就会想到这场互联网浩劫。

“我以为会有很多离开央视的人,没想到刘建宏会做出这样的选择。”CCTV5创始人马国立对刘建宏的离开颇感意外,“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勤奋、遵纪守法的人。所以当他在2014年世界杯后找到我,告诉我他要离开央视去乐视时,我真的很惊讶。”

在央视主持人中,刘建宏是最不张扬的一个,这从他的解说风格就可以看出来:张斌雷厉风行、热情洋溢,黄健翔激情四射、专业素养高,而刘建宏则更适合用优雅来形容。

有句话说“豹子心静则静”,越是外表平静的人,内心的波澜越是汹涌。央视一位前同事在另一篇报道中这样总结刘建宏:“他心里潜伏着一支庞大的军队,等待着时机,只要他有把握,就会突然把一切和谐与宁静都铲除。有时候,虽然生活在寺庙般的环境中,但他的心里其实有一个武林世界。”

2014年世界杯期间,刘建宏就曾显露出离职的迹象。他在解说世界杯时主动朗诵诗歌,甚至在半决赛中提到中国足球。赛后,他公开回应网友对他解说风格的批评。此前,他很少站出来参与冲突。白岩松说:“我觉得他是被激怒了,想表达一些什么,当时就想离开,希望给球迷一个回应。”

这样的叛逆,在刘建宏稳定的五十年里发生过三次。第一次是高考,原本想在石家庄一中过上无忧无虑生活的刘建宏,突然发奋努力,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第二次是28岁离开石家庄,来到北京参与《足球之夜》的工作;第三次是离开央视。

人的性格都是矛盾的,一个人身上可以既有老虎的一面,又有猴子的一面。大多数人都知道,刘建宏2014年告别央视,重新出发。其实,刘建宏进军互联网的旅程,比这更早。

2012年,伦敦奥运会期间,刘建宏担任中央电视台奥运报道总主持人,当时他客串了某网站的几档节目。刘建宏还记得,该网站派出了仅次于中央电视台的报道团队。不仅如此,他还经常看到网络团队在赛后立即安排中国运动员到伦敦与家人见面。原来,运动员家属是被网站特意请到前台的,这种运作模式让刘建宏很感动。

刘建宏之前就和这个网站合作过,那是2010年,距离伦敦奥运会还有两年,他们为它量身定制了一档节目,叫《微距世界杯》。刘建宏也因为这档节目,得到了更多年轻人的认可。他坦言,觉得自己作为媒体人,应该懂互联网。刘建宏把这段经历比喻为划船进入这片陌生的大海,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划船永远学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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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已经不满足于文字和图片,进军视频的步伐越来越快。这也许是我后来决定离开央视投身新媒体的原因之一,但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刘建宏在自传《上半场》中写道。

《上半场》出版于2016年,彼时,刘建宏已“下海创业”,成为乐视体育首席内容官,从著名足球评论员转型为互联网创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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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潮流的“搅局者”

和乐视体育有关的日子很难用语言描述。刘建宏很难在媒体面前完整地表达自己对这段时间的总结。有太多因素阻碍他畅所欲言。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这是一次学习经历。

刘建宏加入乐视体育时,已经46岁,在互联网的背景下,无疑是高龄。但就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第一批创业者一样,从旧园子走向新领地,游戏规则的改变者从不在乎这些成规框框。46岁的中年人告别了在央视的得意岁月,跳进了贾跃亭为互联网体育绘制的伊甸园。

当年10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意见》(下称“46号文件”),将全民健身上升为国家战略,强调要挖掘体育产业价值。几乎一夜之间,体育产业成为新的投资热点。

乐视体育的布局则更为激进。以赛事版权为切入点,乐视体育两年内买下310个赛事版权,不仅包括亚冠、中超、英超等热门赛事,还包括高尔夫、搏击、赛车等小众赛事,成为行业内的明星公司。此外,乐视体育还向赛事运营、智能硬件等领域拓展,试图构建覆盖体育产业链上中下游的“生态圈”,他们的目标是成为体育版的“中国BBC帝国”。

这就是刘建宏最初加入乐视体育的背景。在电视媒体混迹了20年之后,刘建宏发现,这家互联网公司充满了他不懂的东西。“我以前主要做内容生产,现在要学内容运营。”互联网的世界显然更广阔、更复杂。他一开始不敢多说,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什么是CV、UV、VV、日活、月活、周活、激活、运营岗位。这些东西像潮水一样涌来,“我什么都要学。”

除了主持节目、把控内容大方向之外,刘建宏还经常要身兼公关、运营、管理等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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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和乐视体育是互相需要的关系,他需要这个新媒体平台,乐视也需要他的形象和过去积累的专业精神。

2016年4月,乐视体育获80亿元B轮融资,公司估值达到215亿元,达到顶峰。庆功宴上,刘建宏开心得像个孩子。有媒体报道称,在当年的中高层年会上,他说要让所有人都成为千万富翁。

然而,两家公司还未通过磨合实现真正的质变,乐视网就开始遭遇一系列挫折。

2016年第三季度,乐视的命运急转直下,各大板块纷纷出现资金危机,乐视体育也受到牵连。在外界看来,贾跃亭挪用乐视体育42亿,相当于为这位体育新星拔掉了最后一根燃料。乐视体育开始欠下各种版权款,并被停业。

2017年之后,乐视体育的版权帝国因无法按时缴纳版权费开始崩塌,包括亚冠、中超联赛。短短几个月后,乐视体育就从巅峰跌入谷底,高管离职、内忧外患,如同当年让《纽约时报》名噪一时的泰坦尼克号沉没事故。

他们赤膊上阵,却输得毫无盔甲。刘建宏至今没有否认乐视体育,通过优酷拿下世界杯直播权,他对互联网公司购买体育版权的选择有了更深的理解。“只要你买得起,能坚持下去,就不算恶性竞争。如果买不起,非要买,不能坚持很久,那就是恶性竞争。”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浸淫网络四年,这个看似传统稳重的央视人吃尽了苦头,如今激动之余,仍觉得迷茫与不安。

他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的互联网和中国的体育,还处于谈恋爱、分手又复合、脸红耳赤的阶段,还没有结婚,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结婚的理由和家庭生活的基础。”

但体育与互联网的融合势不可挡。在这个过程中,乐视体育像陈升、吴广一样,高呼“王者、诸侯、将臣是不同物种吗?”,站出来戳破了天空。甚至可以看作是互联网戳破体育潮流的一次起义。“业内人士认可这种变化和作用,即使不成功,也要记住它的功绩。”在刘建宏看来,今天“这一切都源于那一声号召。”他并不回避这段当“破坏者”的历史。

“这位主持人是谁?”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所以我们不能辜负时代。跟上时代的步伐,是过去的选择,也是未来的要求。”

正如今天的变化,1996年,京石高速公路上,刘建宏坐在一辆救护车式的面包车里,望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车窗外驶过的风景,久久陷入沉思。此刻,他即将离开工作了五年的石家庄电视台,前往北京,目的地是他梦寐以求的“火柴盒”——中央电视台。

在人民大学师兄张斌的引荐下,刘建红进入了中央电视台,做了六年的临时工。这意味着他几乎没有享受到中央电视台员工的福利,甚至上班打卡也不是临时工的正常打卡方式。“每天上班都要在前台签表,那时候我觉得每次签表都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这就是放弃原有生活的代价。来央视前,刘建宏在石家庄电视台工作,在石家庄有房子,又是体制内,生活得挺舒服的。后来,他跟白岩松开玩笑说,如果白岩松能以这样的面貌来央视工作,“那我也可以。”

当时,中央电视台的体育频道还在起步阶段,办公条件十分有限,六七十名正式员工挤在22楼并不十分宽敞的空间里。创办《足球夜》时,22楼并没有刘建宏的职位,他干脆把一楼的电脑室当成办公室。

刘建宏后来在自传中提到,《足球夜》最初的团队来自五湖四海,由各行各业的人组成。即便如此,《足球夜》一度被认为是体育频道的发动机,体育频道也从此奠定了在体育报道领域的全国影响力。这里也成为了体育频道的黄埔军校。张斌、黄健翔、段宣、何炜、沈方建……许多体育领域的优秀体育媒体人、甚至互联网创业者都是从这里涌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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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央视繁荣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大家见面时会不自觉地谈论生意、节目,喝醉酒时更是如此。“我记得很多次谈论生意、谈论理想,而且内容通常不是新闻,而是足球。一是新闻和酒不搭,二是足球是我们共同的爱好。”

巅峰是在2002年世界杯之前,当时节目由刘建红、白岩松、黄健翔三个1968年出生的同龄人主持,主要讲述他们几十年来对足球的回忆、感受和看法,几十期成为深夜脱口秀。白岩松回忆,“每期节目的选题都是现场讨论,几乎没有热身,就是自然而然的交流。”

如今,刘建宏几乎不再怀念那个灯火辉煌的足球之夜。那是美好的旧时光,尽管他的微博下不时出现这样的评论:“希望你能回到央视做评论员。我想你。”

刘建宏更喜欢和白岩松探讨电视媒体将走向何方,并称赞张绍刚向大众化转型。他头脑非常清醒,诗意地怀旧过去是没有意义的,甚至在互联网时代也如马东一样,“那个已经不再是央视的马东了,大家都在寻找更适合互联网的一面”,“不改变会很痛苦,去互联网了就得否定自己在电视的存在,得剥掉一层皮。”

央视人员集体出走,对悲观主义者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大众文化被重构,重生必然伴随着混乱。刘建宏对此充满信心,现在他相信科技,相信这个“​​互联网”。他也非常看好李诞这样的年轻一代,“他们也可以很有趣,很有见地。每一代都有人才,我们这一代不可能就此终结。”

前段时间,一位老同学在刘建宏的朋友圈里评论道:“看来你离开工作岗位太久了,年轻一代都不认识你了。”原来,这位老同学在某社交平台转发了刘建宏的世界杯解说,就有人留言问他这个主持人是谁,“怎么没在电视上见过他”。刘建宏意识到事情经过后,其实心里很激动:“这说明年轻一代基本不看电视了。”他说,自己更喜欢00后对他说“我是看着你的节目长大的”,而不是80后。

在他看来,90后、00后是互联网原住民,他们的关注就是他转型成功的最好证明。